一个网红断指后的住院日记

诗苑手指断了。

正儿八经、义正言辞地说,断了。

粉碎性骨折,3/4的中指骨肉分离。

伤因说起来好像有点滑稽:拉架的时候被狗咬的。那已经是13天前发生的事。

是的,就是在保护这条傻狗这时

拉架的她被狠狠地啃了一口。

当时地上已然血迹斑斑,我以为是傻狗受伤了,马上把他的头扒呀扒搜寻哪里有伤口。

身后的诗苑忽然惊慌失措地叫着,“医院,医院!”

我说“等等,先看看是哪里有血!”

然后诗苑伸手,一截手指递到了我的眼前。

一根残缺不全的中指,指头完全呈九十度与指节分离垂直,随着诗苑身体颤抖的幅度,指头像钟摆一样在眼前晃动,止不住的滴血。

简单地说:就是一截指头连着骨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当时我就懵了。彻底的精神恍惚,从没想到断肢的画面会出现在我的现实之中。

那画面太骇人,我不敢回想。

诗苑再一次急促的求救把我拉回清醒,一个激灵转身就冲去拿纸巾包着她的手指,两医院。

(狗让朋友带好回家)

受伤时间:10月13日下午5:35分

我们最医院看诊。专科医生照了CT片,眉头紧锁着说“这手指很难保住了。而且是狗咬的,必须去接种疫苗的地方做个手术批准”

与时间赛跑,跑去了接医院批了手术。医生又说,“我们只管接种,这级医院做。”

最后医院时,时间是晚上7:45分。

距离受伤已经两个小时了,由于不能确定治疗方案,诗苑从伤口痛得全身发抖,掐得我甚至实习医生满手的指甲印,到后来“已经感觉不到手指的知觉”了。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已经够心急火医院。

我爸与他妈

诗苑在父母来了之后,都尽量表现着“没事,大不了就做人群中最亮的中指”的豁达开朗。像她才是陪妈妈过来检查身体的乐观女儿。

漫长的两个多小时我不敢去想象她的心理和生理是怎么撑过来的,医院难以掌握伤情。对于一个需要有良好个人形象而活跃在社交平台的她,一定很难去面对因为是狗咬的,所以手指随时要面临告知感染可能截肢的境况。

我知道的是,这两个小时以内,医院三个医生,三次拆开伤口检查伤情的时候,手指是有多么触目惊心。

而诗苑全程,没有闹没有哭,更没有沮丧。

“我手指要真没救了,我就去日本。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东京有一个老伯酷得没边,专门给黑社会断指的大哥大叔设计定做义肢,炫!”

“你怎么看得这么开啊。”

“好气,可我忘了在哪里看到的。要真能找到老伯,我就做‘高定中指’第一人。”

“好了,你现在有了新名字了。”

“什么,陈·荣耀中指·诗苑?”

“不,图样。你叫陈坚强。”

(前方高能!心理承受能力低的人请迅速划过去!)

(前方高能!心理承受能力低的人请迅速划过去!)

(前方高能!心理承受能力低的人请迅速划过去!)

医院的时候,手指仍是分离的

中山医的时候,医生把断指勉强扶正

从一开始,我们就被告知,

中指指节骨折,骨头断裂四分之三,连在手指上的肉所剩无几。

左手指甲脱落,甲床裂碎。

需要微创手术打钢钉接骨,将仅剩的毛细血管接上(主血管已断),人造一个甲床。五天之后,手指的肉若恢复良好且无感染,再做第二次手术缝针。

钢钉手术后第28天取出。

最后能不能成活得看天。

再者,若果手指活下来,还要面对最困难的一个问题:感染

由于是狗咬的,所以感染的可能性很高(医生说要是人咬的,几乎都要感染,人嘴的细菌是最多的,而且人咬很不规则,缝合难度更大...)。

一旦感染,就是持久战。许多病人在最后就是眼睁睁看着活过来的断肢感染,慢慢坏死,不得已截肢。

10月13日下午5:35分——晚上10:13分

经过一连串的身体检查,血常规、术前筛查、术前生化组合检查。

诗苑换上手术服,进手术室前回头对着我们给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一个??的手势。

虽然并不是绝症重症,但在诗苑进入手术室的一刻,我不自觉想起了一个纪录片中,医生说过的话。

“当巨大的痛苦向你袭来时,一切你平时在意的钱、工作、职位都会消失,你只会希望你的亲人陪伴在你的身边,平平安安地在你的身边。”

手术做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两个多小时。

“手术做得感觉怎样?”她一出手术隔离门我就小心的问。

“可热闹了,几个医生轮流给我做,大家吱吱喳喳地聊着天,我像是在手术室里开了个八卦研讨会呢。”诗苑的语气放松得超出了我所有预期。

“还有我告诉你,手术室里呀,竟然全是那种纯纯的轻粉色,躺上去都是个童话落难公主了我~”

“......额...那你有没有什么难受的?”

诗苑摇了一下被包成棉花糖的手。

“都做了麻醉,当然没有啦。就是听到医生们在说,‘那个骨头再削掉一点’‘对,钉子再往里塞,用力塞’‘这血管暂时先别接,接旁边的那根’。全程一点痛感都没有,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妙手仁心》的病患群演了,等待着镜头一切我就渡劫飞升了。”

“这样说你还很爽咯...”我的眼睛开始翻出了空旷的白色面积。

“还爽咧?医生一直对着我说,‘小美女,握住拳头,把你的中指使劲伸出来,很好,对着我们伸直!’我只能说医生并没有针对你们在场的所有人,我真的只是乖乖的竖中指。”

片刻之后,她努了努嘴,示意我给她提好吊瓶,她笑说,“我们好久没旅行了,来,这一次我带你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探险。”

然后把我溜达到了住院部。

我说,医院版的Followme

几天后早起买早餐,在病房外遇到当时手术的护士。一聊才知道诗苑刚进手术室就哭了。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坚持了多久,回头时还对着你们笑眯眯,一看不见你们了,才敢放开胆子哭。”

我愣了一下,看向躺在床上的她,诗苑也刚好醒了过来对我眨了个眼。

我笑着摇头,喊了一声,“早晨哇,陈坚强。”

“我们游历过山川湖海,名胜古迹,却也愿为你囿于病榻之下。”

住院第一天

住院让我有了高中军训的感觉。

早上不到七点,就感觉有人在我床头端详着。

猛地一睁眼,我去,真的是有个护士站在我床边...

“家属床要收回了,起床吧。”

我白眼翻到天边都没什么用,只好收拾收拾。顺便下楼给陈坚强捎个早餐。

结果回来之后我看到了这样的境况:

当时我都要炸了,冲过去问她怎么了。

诗苑幽幽地说:“来,扶朕起来......工作。”

我:???

这才想起陈坚强手都断了,还想着上新!

一看她微博

她竟然在进手术室前几分钟,不忘工作,单手神操作发了个微博。

还美曰其名说要去“做件大事”

我都想举荐她去竞选年广州市杰出病友劳模了。

这时碰巧我妈也来了,赶紧喊诗苑别冲动,放下手上一切,乖乖吃早餐。

然后诗苑对我展示了她倔强的中指。

我还能说什么?真是好一根浸过江湖染满血的中指啊。

中午,昨天从珠海赶过医院接力阻止诗苑工作了。

他们知己知彼,他们匠心独运,实力称得上“润物细无声”。

没有一句“休息最重要”“身体才是工作的本钱”等等医疗标配鸡汤。诗苑妈妈只是带了简简单单的一盒特制鸡脚。

陈坚强二话不说直接开啃了。

直到我说了一句,“这鸡指的骨头一咬就掉诶,好吃。”

.......R.I.P

从此之后,我在诗苑面前都不敢再提“鸡脚”两个字。

住院第二天

入院第二天,诗苑心情明显比昨天舒畅多。可能是查房医生跟她说手指头开始有血运(血液血管运动)的初迹象,这相当于宣布中指正在为了复活而嗷嗷待哺。

她马上开始病服私访,对着病友频繁伸出中指并展开友好亲切的交流。

病友a:“你哪里伤了?”

竖中指。

病友b:“伤得怎样?”

竖中指。

病友c:“伤多少天?”

竖中指。

一个早上下来,中指的康复运动都要超额完成。

中午的时候左侧的空房住进了一个新病人,年龄约莫三十上下的暴走姐。一走进来的时候自带煞人气场,整条左手臂包扎住滲着血的绷带,从胸口到裤脚,一身沾血,表情漠然,身后还跟了个年轻壮汉。她把一些随身物品放好,就随着护士出去做检查。

当时我们都被镇住了,气都不敢大喘。

走了好一会,旁边病床的胖大婶才敢凑过来,“她这个手臂的伤,绝对是帮派火拼的时候砍的,应该是挡刀的时候,为了护身把左手送了上去!”说完还做了举起左手做了一个格挡的动作。

我说你这么清楚,当时在现场?

大婶挑挑眉,说我都住院多久了,什么病人我没见过,这,经验。

隔了一会儿暴走姐回来,我们还没吭声,她直接就对着我们诉苦:她从出事到入院,足流了4个小时的血,医生一看,说动脉割断了,手筋和神经也都断了。结果现在简单处理了还要排4个小时才能做手术。

我马上旁敲侧击地问,你怎么伤得,这架打得有点凶残啊”

她做了个“你看我点满了翻白眼技能树”的表情,说要是打架伤的那我至少是个悲情英雄啊。昨晚男友(就是壮汉男)饿了,想甜蜜一下,就手起刀落说弄水果给他吃。刚切两刀,挂墙上的菜刀突然就自由落体,不偏不倚一刀劈在了我的手腕上,顿时鲜血飞流直上三千尺,血溅了一身。虐狗不成,自残自伤啊!

说完整个病房都沉默了,为她的壮烈事迹而震撼着。身为成年人的我们是绝对要冷静下来不能笑的。

然后她问诗苑,“你手指咋断的?”

“狗咬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卧槽你傻不傻!”

就这样,诗苑跟暴走小姐成了朋友。

晚上暴走姐历经了六个小时的手术,一回来又开始暴走。

“卧槽,手术室里简直像在开趴,先是一个护士问我指甲哪里做的,最后决定了一起去团购美甲。然后医生一边做手术一边说‘诶,那根血管接一下,嗯,等下去哪吃宵夜?’‘这条我接不上,你顶上,你们等下给我打包烤鸡腿和烤茄子’,我躺着都躺饿了!”

“那手术做得怎样?”

“四个医生轮流做,接了一百多根血管,缝回来了,特牛!”

说完主治医生全来了,暴走姐喊着诶你鸡翅吃完了啊,我伤好之后请你喝酒撸串去!

医生说哪来时间吃还有四台手术,你这酒也别想喝了,喝牛奶吧。

话没说完,各一名医生抓住了诗苑和暴走姐的左手——做正事,清创换药的时间到了。

他们指了指疼痛评分表,等下有多痛就喊出来。

“多痛?”

诗苑咬紧牙关,“7分”。

“啪!”暴走姐一拍床架,“8分!”

“好,要继续咯。”

“啪!”诗苑也狠狠拍了床架,以头腔共鸣飙出了高音。“10分了!”

“我11分!”暴走姐咬牙切齿,发出了不甘示弱的吼声。

“啪!”

“12分!!”

“啪!”

“15分!”

嘶吼此起彼伏,现场的画面我一度以为自己身处拍卖会现场。

不过拍卖会只为期了一天。

后来几天的换药时间,我们能从病房里听到一段发自内心,感人肺腑的歌曲对唱:

“她说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已自动加入k歌对唱颜色条)

凌晨,大伟在群里问我们明天要不要一起看电影。我这才想起,诗苑受伤之后一个朋友都没倾诉过,她总是这样,觉得是小苦小难便自己承担,不想让人担心难受。

诗苑刷牙没看手机,我马上私聊大伟说诗苑手指断了,最近都去不成的了。

大伟一听就炸了。

字也不打了,直接语音追问着说他要来。

我说,你明天再来吧,现在住院部都锁门了。

他说,那好吧,住院的地址是什么,我记好了明天过来。

之后他没再留下一句话。

二十分钟后,毫无征兆地,他抱着一堆书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老陈我跟你讲,住院的时候最无聊了!我在家收集了些最近的杂志和小说,你看看书一天咻一下就过的了,还有我包里装了你爱吃的水果....”大伟边说边把书物张罗放好在柜子里。

虽然都很惊讶,但是两个嘴炮max的好友见面总能一如既往聊开。

时间有点晚,大伟不敢留太久,三人开怀地聊了小一会,他示意诗苑要睡觉了,我便送他下楼回家。

上车前他转身跟我说,“住院最难过的,始终是病的人。我以前生病住过院,看着周围来来往往有人探病照料,而我一个人从早到晚,盯着输液瓶里的流液,一滴两滴三滴...虽然嘴硬半句都不说,心里却常想对着朋友喊你们快来跟我聊聊天。所以我告诉自己,要是好朋友住院了,无论多远,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去。”

“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诗苑。”大伟摆摆手,“走啦。”

“喂,以后要有什么事,我必须是第一个知道的朋友。”

住院第三天

家属陪护床是每晚九点开始出租的。

我如常守到诗苑睡着后,静静地走出去挑了一张。

你想想,我展开了床,坐上去静悄悄铺着被子,生怕吵到诗苑,突然床就给塌了。

塌了...

毫无征兆地塌了...

我立马一下失了重心,下巴‘嘭’的一响,直接狠狠磕到了床头柜角上。一摸,血迅猛地流了一手。

诗苑一下醒了咕哝着医生这么快查房了?

我说是我...你帮我看看下巴发生什么了。

她一看差点也要从床上滚下来了,惊呼着“大出血”,拉着我就往外跑。

下楼就是急诊,到了一看,竟然又是那晚接诊诗苑的医生,一时之间我们相顾无言。

医生说怎么又是你们,住院把家属都住成病人了?

我说对呀,还特意带了个伤口来探望你,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于是就这样我被缝了三针,陈坚强说她看的时候中指在发软,诶不对,她中指应该神经坏死了没知觉的呀。

回病房路上。

“你...明晚可以不陪我了吧?”诗苑小心翼翼问我。

“不,那你说谁陪你呀?”我

“真的我那么大的一个人,还不会照顾自己嘛。”

“那你说,没有我,你睡不睡得着。”

“睡...睡不着”诗苑语气一下就瘪了。

“但,但是你看你,每天睡不好还弄一身伤”

“这算什么呀。你知道吗,那是命运在叫我照顾你呀。”

我扬起了下巴。

“你看。

现在我们,门当户对。”

住院第四天

今天一早为大家带来

“还有一天就要上新了”

“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真的很紧急重要,正在跟店长交代上新前的细节”

“再看多十秒!真的就十秒!”

“我指残心不残,但没了手机我脑残啊!”

“求求你把手机给回我”

——因为从不肯喝牛奶的陈坚强为了夺回手机而做的一系列无谓挣扎。

最后她还是输掉了尊严,在我的一声令下,

“吹了这瓶奶!”

(每日蛋白质补充1/1)

发现这几天说的情话比过去七年的都要多。

而且是尺度感人的那种情话。

“你说啊,要是我手指头真的没了,你还要不要我?”

“不要说是这只指头了,你要两个奶子都没有了,我也要你!”

“......”

“反正你胸前本来就没剩多少。”

这一段我们在护士站换药时的随意对话。

恰恰就被身后“啧,我儿子腿长我偷拍一张”的我亲妈听到了。

跑来给诗苑送汤的她,为我们生动地演绎了一次黑人问号脸。

最后还是喝汤场面还是很愉快的。

住院第五天

第五天,我们都逐渐适应了住院的新生活(听起来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

也有适应不了的。

诗苑每天有三四种吊针,其中消炎针抑制感染发生,尤为重要。

她肠胃不好,一吊完消炎药副作用大,头晕拉肚子,甚至吐。

通常要三四个小时才缓得过来,整个下午都要在床上折腾,头晕乏力,睡不着也只能躺着。

却还是在微博上跟大家装没事人似的。

今天午睡我如常趴在她床边睡,一起床诗苑就不见了,脑门上被贴了一张便签

“睡美人去给宝宝买零食啦~”

问护士才知道诗苑醒后听说吊瓶时间推迟了,先起床说下楼散个步,手机都没带。这白痴...我马上就神经衰弱了,脑补了一出出她走路摔倒、手指碰伤、迷路失踪...简直就编撰了一部不放心事故大全。

等不及电梯来,我立即从十楼跑楼梯下去要找她,医院门口,回头就看到她熟悉的背影。

提着的心这才悬下来。

我跑过去正要苛责她一个人出去多危险,她一见我就说你看我带了菠萝油给你!(早上我一直说想吃菠萝油,但旁边茶餐厅卖光了)

她笑着说,趁现在我还没开始难受,也想要照顾你一下。

那时候我就想说。

“能让我去待你好,真是太幸运了。”

住院第六天

最不愿出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诗苑的中指感染发炎。

按医生的话说,本就是存在高几率发生的状况,新做的甲床和伤口组织里,藏满了病毒细菌产生炎症。需要每天继续打消炎药,早午各一次挤压伤口,挤迫出脓液血水。再用高锰酸钾泡洗消毒,保持洁净。

末了跟我们说了前不久的一个案例,伤者四只手指都断了重接,组织血管全都活了过来。但最后发炎,治了一个多月愈严重,就这样眼睁睁目睹着它们从生到腐烂坏死,最后做手术全部截掉。

至于术后第五天的第二次修复手术,只能押后。

简单说,能不能好,真的未知。

消炎药加重了,意味着副作用也加强了。诗苑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任何消极的情绪,但强忍难受时满额的汗珠总没法隐藏。我心里难受,却也只可尽量假装不知情,安静地陪她看书,聊天,换药,浸手指。

傍晚八点多陪床,还没到领家属床的时间。我坐在床边,两个人各戴一只耳机听歌。

可能痛了一天太累,没多久她就睡着了。头一倒,就压在了我的手臂上。我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儿,熟睡的她舒适地把头往我臂弯里摩挲。

恰好听到了一首应景的歌词,于是把它写在了笔记本里。

“手/愿意捐給你托着头/做你的安枕刚好足够。”

风在撩动窗帘,人们在房外隐约说着话,秋天在水杯里打着旋儿,耳里的情歌拉着你,撞进了我的怀里。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意识到我也睡着了。

醒来抬头,才发现诗苑在笑着看我。

“这么困,还有精力写歌词呀?快去拿家属床睡觉嘛。”

我脸一红赶紧把笔记本揣回手里,借口就跑去找护工拿床。

翻开笔记本,原来写着词的那一页,多了一句话。

“一想到心怡的你

从来没有的力气

突然注入渐软的双臂”

诶,陈坚强,你打的是糖分超标的消炎药吧?

睡眼惺忪的我脑里响起了王小波的一句话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住院第七天

留置针是存有一个固定的针口,给常日留院的病人使用的。使用它就不需要重复的扎针输液。缺点是活动起来很不方便,需要带着整个针头走动。

诗苑是个工作狂,住院期间还想着要溜出去做设计图、跑市场,找双十一的衣服面料,所以没选择用留置。

我问她,为什么不跟粉丝们说你的状况,不用那么拼的。

“又不是很严重的伤,没什么值得好说的。”

医生说诗苑大概是他见过的最不想好好休息,一心念挂着工作的病患。

日复一日的扎新针口,到第七天,诗苑已经满满的一手背针孔。

同一根血管的针口太多,今天扎针的时候,右手的血管直接给扎穿了,她笑说“噢啦,这条血管光荣完成任务,来,下一条!”

下午我下楼买水,回来的时候医生巡房,在给诗苑的断指挤压脓液。

平时我在这个环节总会别过头去不看,实在不愿想象那是多可怕的一个画面。她还会反过来逗我说不痛的不痛的,真的不转头来看看吗?

心里还有点庆幸今天还好下了楼,刚走进房,却发现诗苑痛得哭了。

受伤与住院的七天半,第一次我真真切切看到的哭。

“陈诗苑很能忍痛啊,今天你一不在,她不开玩笑马上就能哭出来。”医生消着毒说。

“屁,你别听他讲。我是听说脓液没第一天多,我喜极而涕呀!”诗苑手拍了拍医生,对他做了个凶狠的表情。可是因为脸上有泪痕,反而显得有点滑稽。

我看着却鼻酸了起来。

——“喂喂,你怎么眼红了!别!你要眼泪流出来了我就叫医生把脓液糊你一脸,医生!”

住院第七天,这是我们第一次的双眼通红。

我见过笑起来太好看的你,也陪伴过强忍眼泪的你。

任他们多漂亮,却未及你半点的矜贵。

住院第八天

暴走姐今天出院了。

由于恢复良好,伤口也没有感染的风险,一早上就拖着同样陪床的疲惫男友跟我们道别,给了诗苑的中指一个飞吻,“我一定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不用回来啦!我们都会好的。”胖大婶笑呵呵地摇着手说,

诗苑病床旁的是乐观絮叨的胖大婶。年末,她左手的半个手掌、连带四个手指被机械直接切断。医院后由于伤势过重,医生当机立断转院,连夜从东莞送来中山一院。

现在已经是她受伤后第二次住院了,一次就住个把月。由于当时是从她身上肚子的皮肉组织去缝合断掌,结果产生相斥,肚子肉的脂肪太高,手掌增生,现在鼓得像个鸡翅包饭,只好来住院手术修复。

胖大婶每每说起病情的时候好像讲述的是别人的手伤,末了都会看看自己的手,转头向她的丈夫笑笑说,“会好的”。

大婶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瘦大叔,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陪着大婶奔波治病。不怎么说话,他都医院的时间制度。每天六点起来就把床收好,下楼给大婶买早餐。陪她看一早上电视,中午眯一下去兼职打工,也总能在傍晚六点准时回来给大婶送饭。

晚上一起去买饭时,我问他每天这样累吗。

大叔憨憨的笑了说,我是离她最近的人呀!肯定得好好照顾她的呀,以前在厂里可比这累多了。

那时的我,站在熙来攘往的马路上,忽然意识到,这大概,大概是我听过最动人真实的情话。

从来就没有累不累,值不值得的陪伴与照料。

因我是你最亲近的人,是离你最近的人,是你的,枕边人。

“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那个人身边,这才是生命所有关系中至关重要的部分,而不是一起喝杯龙舌兰、看场电影或一次千里外的远行。”

所以,在你身边,是我义不容辞的事。

过去的岁月都会过去最后有我还在你身边

住院第九天

诗苑晚上刚吃完饭,收拾了一下桌板刚要下床,电话响了。

是她爸爸。

诗苑的爸爸一直是个比较安静的人,话从来不多。从她小时候开始,爸爸经常出差,跟她说得最多的话,是要学会独立。

诗苑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去外地见爸爸,是她6岁的时候。

后来这些年,他们每次回家,诗苑与她妈妈絮絮叨叨地聊着家长里短,爸爸也只是在一旁看着电视,到了差不多的时间,他就跑到阳台抽根烟,过会转身对诗苑笑眯眯地说,走,爸带你吃饭去。

每次打电话,他也只会问一句“妹妹最近怎么样呀?”,紧接着就是一句“没什么事就好”。诗苑也抱怨过他,说跟他讲电话最无聊了。他也只是笑笑。

出事之后,诗苑爸妈赶来,妈妈在张罗着水果点心,爸爸没说一句话,隔在病房玻璃窗外默默地看着诗苑。因为医生说病人需忌接触烟酒刺激,他说身上有烟味,他这样远远看着就好。

诗苑望过去,爸爸在窗外对诗苑笑眯眯地使眼色,举起拇指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住院之后几天,这是她爸爸第一次打电话来。

“哎呀不想接,又要问我最近怎么样了嘛”诗苑皱着眉头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他只说了一句话。

“爸爸想你了。”

诗苑差点当场就泪奔了。

二十多年的记忆里,这是爸爸第一次说出来的牵挂。

不说一次的爱有多好。

住院第10天

医院楼下散步。

广州的十月还是有着夏天的余热,直到晚风把烟波蓝的黄昏吹得歪歪斜斜,凉意才慢慢袭来。

一整套病号服的诗苑走在我旁边。

“喂,那个,下午讲电话,我妈夸你对我好呢。”

“嘿嘿,像我这样对你的,也真没谁噢啦。”

“还有,这次还得感谢你家里人对我的照顾呀”诗苑一脸认真。

“那你就要懂得感恩,下次见到他们知道怎么做吧?”

“怎么做啊?”

“叫爸妈。”

“呸!”

诗苑脸一红,大踏步就往前走。

“不等你啦,你自己楼下凉快去吧!”

一时之间,风起了,我想我忽然就拥有了整个秋天。

你可以好的慢一些,我在这里安静陪你。

只要最后结局是好的,多久我都愿意等。

住院第11天

铁打的陈坚强,也有她扛不住的时候。

今天感染依然如常,没半点好转。问再多的医生,都得不到确切的答复。短的说住院观察多一个星期,长的说要至少一个半月。

消炎药依旧副作用难受,手指甚至因为泡高锰酸钾而干瘪脱皮,更不要说其中的脓液挤压有多痛。

大家都在工作,只有她有心无力地被绑紧在病床上。

清创的时候,她哭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伤口看似大也不大,却日复一日的饱受拖延与折磨。

下床的时候,也哭了。她说为什么病房前的这条走廊那么长,我看不到头。

散步等电梯的时候,哭了。她多想下了电梯,就不用再回来。

看手机的时候,哭了。她说朋友圈里的网红朋友都在出国拍双十一,自己却像被这张病床宣布了凌迟。

下午吊针,她甚至负气地说把手指截掉算了。

我说你要真想截,我就不照顾你了,我回家。

我作势转身要走。

“不准走!”

我感觉被什么拉扯住,一想不对呀,她左手受伤,右手吊针,怎么拉的我?

一回头,诗苑伸直了脖子,死命咬住了我的衣袖。

“还敢不敢闹脾气?”

“不敢了!”

“要不要乖乖治病?”

“要!”

“笑一个。”

“不,还是想哭!”

住院第12天

今天的阳光很好,诗苑有时间就躺着看书,我在旁边坐着,偶尔闭一会眼打瞌睡,偶尔互相看着,也不说话。

门缝漏进的微风带着暖意,柔柔得像天鹅绒。

我忽然就想,如果没有发生这次意外,此刻我们会在哪里。

也许我们在异国的民宿里,瑞士或是巴塞罗那。房子的地板和书架诗苑收拾得整洁,厨房煮着开水,我敲开鸡蛋正准备做两份培根煎蛋。等到阳光正好,我们就提一箱行李起身出门,开始新一天的拍摄。

又或者我们尚未出行,没有惊心也没动魄的旅程。只是二人安躺于家里,百无聊赖便觉最写意。

可我仍觉此时的我们,是最合适的。

因我觉,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事了。

你疼痛的时候,我会答应握住你的手,待你徐徐入眠也不松开。吃不下饭,你会甘愿我一口口地逼迫着喂你。我做的汤太咸,你也放心地一饮而尽。

有人所过,爱情,就是两个人一起,一起做许多许多的事。

所以,无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做着什么。

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那就是最适合的时刻,是生命当下最美妙的安排。

住院第13天

伤口感染的炎症出乎意料在今天好转了,皇恩浩荡的主治医师给诗苑批准了回家洗澡的请假条。

于是我摇身一变成为金牌技工:

把厕所抽湿防溅水,浴缸消毒刷净,洗葡萄切瓜果,选好节目放在浴缸前。

在我与我家肥猫对她的快乐时光行注目礼时,她突然转头冲我们笑,大声喊了一句。

“我现在,实在太幸福了!”

那时我想,一辈子,就是这一瞬间的模样吧。

对我笑吧,笑吧,就像你我初次见面

见尽了云涌风起,还怎么舍得放下你

住院第14天

诗苑今天打消炎针的时候睡着了,吊完还没完全醒来的时候,她拉了拉我的手,迷迷糊糊地说:“想吃你的土豆...“

她最喜欢吃的就是凉拌土豆,可外面点的她总要最辣,一吃就会长痘。于是我就自己研究调制,捣弄了好几次,辣度适中,诗苑却也出奇的爱吃。

两个星期没有吃,就已经做梦也要倾诉牵挂之情的程度。

当晚在她请假回家洗澡之前,我偷偷给她做了一顿饭。

一回来看到,她就开心得又嚷嚷“为了土豆我愿意与你结婚”

我说那行,聘礼就是这盆土豆了。

晚饭诗苑刚吃了两片土豆,我才猛然惊起,“医生说了切忌辛辣”

她嘴巴都撅扁了说就这一盘嘛,吃完我就不吃了。

我张口作势要咬她。“你敢吃?你另一只中指也不想要了?”

她铺通跪下来说中指不算什么,求我放她的土豆一条生路。

结局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条件是:清水里涮一涮再吃(微笑

住院第16天

第十六天。

感染大致是控制下来了,尽管医生还是建议住院观察多一个星期,但为了工作,诗苑软硬兼施硬是把“出院”两个字从医生嘴里撬了出来。

医院门口,我们依然有点不相信这半个多月的住院要结束了。

一时之间我们就只是抬头看着住院楼,迈不开脚步。忽然有种欲言又止,不舍的滋味。

诗苑先低下头继续走着问我。

“你说说这次的陪床生涯吧?”

“哦,很多呀。看了十几本无营养杂志,开发了削各种水果和煲骨汤的技能,缝了三针,知道给你洗澡最怕被搓耳朵还有....”

“好!停!不听了!”

其实还有的,是从那天开始,我学会了珍惜你。

“那你也概括下这次的住院生涯吧。”诗苑这时已经走到我前面了,我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柔暖的阳光映得她眼光闪烁。

“生命有痛,有你真好。”

(为所有来探望我们的朋友道个歉,因为他们每次来到,都是眼睁睁看我们在病房里都要虐狗哈哈哈)

接下来的日子里,你都会看见一个网红,套着指套,自强不息地在拍照。

你们知道的,她的名字,叫作:陈坚强!

孔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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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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